注：把前一段写的《死亡回忆》的书评发到科学网上，收到了一些评论。这些评论主要是一位信佛者的见解。他评我答，讨论了对宗教的一些看法。现在收集起来，也算是我的思想轨迹的记录–相信这位评论者也不会介意把见解展现给更多人看。思想的撞击，话题的讨论，都是为着明晓事理，越多的人知晓和参与越好吧。

他评：对死亡研究得最透彻的还是佛教，把死亡的过程、去向、感受、境界等等可以说描述得一清二楚，既有理论体系，也有原理原则以及观测方法，而且还有大量的事例做证明，完全不失所谓的科学性（自洽的理论、可预测性、可验证性），最有价值的还是掌握了死亡的根本规律，从而完全有可能超越生死，走向解脱——绝对的自由自在（来去自由，生死自在）。看看《西藏生死书》吧。

我答：佛教可能有自洽的理论，但可预测性和可验证性似乎是要打个问号的。其实倒也没有必要把佛教跟科学性扯上边，两个是个完全不同的王国里面说事，彼此都不太影响。宗教要的还是个“信”，无关乎什么证明，甚至是根本就没法证明无需证明。我现在的修为还是有点看不了太宗教的东西，不过谢谢你的建议。你提的那本书大略看了点，有机会再仔细看看。

他评：佛教讲“信解行证”，信后能解（如来真实义），依解而行（即修行），有行就会有结果——这就是证（与经典所述一致，验证经典所述，也就是证实了预言——理论）。佛教完全不是教科书中所定义的“宗教”之一，而是宇宙人生真相的教育。

我答：我对佛教不太了解了。不过这里讲“信解行证”，好像说首要的第一步就是要“信”，相信佛所说的话并依照而行，这个行事方式就有违科学的怀疑精神了。我虽然并不是要说科学是唯一的解释，但这么多年接触下来，科学至少是让你验证了才去相信，这是让我觉得舒服的地方。

他评：其实学习科学不也是先信后解依行而证吗？我们上学就学老师教给我们的知识，最初也是相信无疑的啊，然后再用所谓的实验验证所学的知识，通过观察到的一些异常现象，一些现有理论解释不了的现象再对理论进行怀疑，提出新的假说，继续用实验验证假说，使假说升级为理论，再系统化为知识。佛教在修行过程中也允许怀疑，古德说得好：不疑不得，小疑小得，大疑大得。意思就是，修行过程中产生疑情（自己的体察与佛经上不一致的情形），通过修正方法（修行其实就是亲自试验，没有出现预期的效果，是因为方法错了，方向错了，需要调整），解决疑情，境界才能获得提升，所谓的修行功夫也是这么得来的。

我答：我想科学上的这个信和宗教的信还是不太一样。科学和宗教都需要一些不证自明的东西，少了这个后面的工作就无从谈起，但科学和宗教对待这些不证自明的东西的内容和态度都有不同。数学的例子（当然不算是狭义下的科学），比如说欧式几何，你要得到欧式几何里面的定理，就必须要接受它的几个公理，和三段论式的逻辑推理方式；科学的例子，比如说牛顿力学的几个原理；宗教的例子，不管是基督教伊斯兰教犹太教，都要首先接受圣经（或它的稍微不同的版本）作为公理不可挑战，佛教没有单一的经典，但金刚经法华经这些虽然没读过，想来也应该是带有很多的主观的依赖个体的体验，比如常见的以比喻说明道理之类。首先是在这些必须不证自明的内容上，欧式几何和牛顿力学似乎更加能够让人去信，因为这个观测几乎是在整个人类范围内普遍适用的，而基督教大多限于西方世界，佛教则在东方，对这些东西的接受还要依赖于不同的文化背景，难免会让人对这些不证自明的基础性的东西的真实性产生疑虑。另外，在对待这些不证自明的基础的态度也有不同。在欧式几何上，你如果觉得平行公理不一定可以作为一个公理，那可以去看黎曼几何或罗巴切夫斯基几何；牛顿的经典力学也在以后发展为爱因斯坦的相对力学–那么至少在外人看来，数学和科学是谦卑的，它并不觉得自己的东西是永恒的真理，总允许改变、改进和提高；而在宗教里我似乎没有看到这样的谦虚。

佛教在修行过程中允许怀疑，我不知道这个跟基督教中的怀疑是不是一回事。在基督教中当然也允许怀疑，但这个怀疑，在宗教的眼里是怎么样的呢？是作为修行人修为不够，错解了永远正确的圣经；而通过不断的学习，才能回复到圣经的正确上来。那么这里的意思是，永恒的正确已经存在了，作为个体的怀疑永远都是自己的问题–这未免让人有点心生悲观。

我还是比较喜欢，如果可能的话，把宗教限于一种人生意义的解释。这问题科学回答不了，但对每个人又比较重要。你可以相信这个，可以相信那个；也可以随着理解的变化，从相信这个变成相信那个；或者你自己内心足够强大，不需要省力的去相信已经存在的解释，自己有自己独特的相信。把对这样一个完全依赖于个体体验的问题的任何一种解释当作宇宙人生的排他的唯一正确的道理，未免太高傲和不宽容了点。

他评：对基督教不了解，就不评说了。对于佛教，“如来”就是今佛如同古佛再来，也就是说，任何一尊佛来说法，其核心内容都是完全相同的，因为佛是证得无上正等正觉，也就是证得了宇宙人生真相，等你成佛了再来说法也是这一套。佛法是不二法门，根本没有对立，也就是自他不二，说排他就等同于教科书上对佛教的认识了。 永恒的正确确实已经存在，而且永恒存在，我们凡夫只是染污了这个永恒存在，就像厚厚的污泥把一颗永恒发光的明珠包得严严实实，透不出一丁点光亮一样，我们的修行就是擦掉污泥，让自性之光显现，佛经尤其是大乘经典就是开示自性之光并传授去污现光之法，“作为个体的怀疑永远都是自己的问题”——擦污泥不得法，或者是越擦越厚，当然是自己的问题，而永恒之光永恒存在才真正给了我们希望，恰恰不是悲观，因为每个人都会最终擦干净所有的污泥，自性之光圆满无缺，周遍法界也就是成佛的目标和可行性！释迦牟尼佛大彻大悟后第一句话就是：奇哉妙哉，众生本具如来智慧德相，因妄想执着不能得证。

我答: 我的问题，可能关键的还是对“永恒”这个概念，有发自心底的怀疑。宇宙学说的大爆炸论，算是现在比较广为接受的，说我们的这个世界当然有起源，有年岁，而且也在变化，也不知道以后是大塌缩还是继续膨胀，会不会有一天我们的这个宇宙就没了。人类起源的达尔文进化论，算是比较广为接受的，说我们人类归根结底是动物性的，从其他的生物经历了很长很长的时间进化来的，以后会成为什么样子，不知道，也说不定突然一个什么彗星把地球搞掉了，人类也就没有了。当然，这些都是些科学层面的解释，但从我的知识体系来说，我没法说这些是不对的（当然也存在以后有更好的解释的可能）。那么，问题就是，如果宇宙和人类都可以说没就没了，永恒这个事就太难以让人信服了–特别是这个永恒还是人类所创造出来的。所以，我接受佛教啦基督教了这些都算是自成体系的人类的某种文化，包含了很多很好的人类思想的精华；但只要是与唯一、永恒、真理这些相联系，我就难免会有些排斥。当然，人的思想在变化，说不定什么时候我还真的皈依我佛了，这并非没有可能，只不过在目前这个阶段还不能接受。

我个人的感觉是基督教似乎比佛教要更容易了解一些。原因一个是基督教有自己的唯一的经典圣经，你可以读了它就能说了解了，佛教缺少单一的佛典，而且似乎跟基督教的体系是完全不同的，更加强调个人的修行和悟道。另外佛教用的专业术语似乎多了点，就像您回复的这些，这里面有很多的佛教用语，是不熟悉佛教的人不能理解的；这可能在一定程度上也阻碍了普通人对佛教的理解和交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