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特的景致

没有从小生活在城市里，不知道二三十年前是否也跟现在一样，城市里大大小小的广场和公园在一早一晚往往是老人们的天下。他们一群一群的凑在一起，载歌载舞，好不快活。这些年也去过国内一些城市，虽然总的来说大部分城市各方面的面貌趋同是个事实，但至少各地的美食还不一样呢；食用不同五谷杂粮的人们到老了却都喜欢上了一块做同样的事情，实在是让我觉得奇怪。

说奇怪有两个方面的原因。首先，从地域上来说，虽然这个景致几乎在所有的中国城市都如此雷同，但在两个我个人更熟悉的地方却不是这样的，一个是我们的农村地区（我只有有限几个农村地区的直接经验，不过想来就这个事情来说大部分农村地区应该相差不多），另一个是国外（特别指西方发达国家，不分农村和城市，直接经验主要来源于英国，部分来源于美德法等国家），所以这个景致大致上可以说是中国城市所特有的。其次，从时间上来说，尽管缺少第一手的资料，但似乎可以认为，至少在二三十年前，这种公园广场被载歌载舞的老人们占领的情景并不会是常态。如果这个假定是对的，那么上面这个景致其实存在的时间也并不太长。

因而，尽管那些“唱歌跳舞的老头老太们”是现在中国城市里很普通的一景，但这个景致既不是亘古就有的，也不是在世界哪个地方都是这样的－－那么这个景致的存在就一定有一些特别的原因了。

为什么能够

要寻找这个景致存在的原因，即，“中国城市老人们公共场合集体娱乐活动发达”的原因，事实上要回答两个层面的问题，一个是“他们能够这么做”的原因，一个是“他们喜欢这么做”的原因。

第一个问题回答起来比较容易，基本上可以照抄央视给的答案，那就是经济发展了，生活自由了，人们有闲有钱了，精神文化生活丰富了，城市公共建设也足以支撑这些集体活动了，如此等等。

这个问题的这个简单解答，回答了一开始说的这个景致奇怪的大部分方面。一方面，几十年前我们自然不会还在勒紧裤腰带大搞建设的时代去搞这样腐化堕落小资产阶级享受的事情，所以这个景致确实不会有太长的历史；另一方面，今天那些不幸生在中国农村的老人大多都没什么养老保障之类的，不管多老可能都还要去地里刨食，自然也就没有这个心劲去载歌载舞了。

因此说起来，这个“载歌载舞”是中国城市老人们近些年所获得的一项特权（那些农村人可不要太羡慕哦）。然而问题是，这个“特权”所需要的条件在西方发达国家可能50年前他们就已经达到了，他们为什么却不这么做呢？

为什么喜欢

要回答为什么有能力的中国城市老人们喜欢集体娱乐活动，而西方国家的人们却不如此，需要涉及到历史的文化的因素，而这些因素总是不好把握的，试着回答一二。

首先的一个原因是中国城市老人们年轻时候集体主义的影响，或称之为生活惯性。这个年纪的人在年轻的时候大多都经历了那个整齐划一的时代，不管愿意不愿意，贬低个性崇尚集体的意识总是会在骨髓里刻下烙印的。这个烙印让他们在因为退休而失掉了大家庭的温暖之后，还想要其他形式的大家庭来提供温暖，所以热衷于组织这种集体娱乐活动就并不稀奇。与之相反的是西方人强烈的个人认同，使得他们可能会本能的反对任何泯灭个体存在感的集体活动。他们并不排斥集体活动；事实上在很多情况下他们可能非常善于集体活动。但他们所喜欢的集体活动，更加崇尚协作而非整齐划一。协作的如一个交响乐团，各种乐器的演奏者都在里面发挥不同的作用从而使整个乐团良好运作，所依靠的是每个个体的存在和他们之间的协作；整齐划一的如一个简单的几千人大合唱，每个人都唱完全相同的东西，少一个多一个人并没有多大关系。我不能想象我所了解的西方人会乐意在后面的大合唱里充当一份子－－尽管他们显然会乐意在一个大乐团里做个贝斯手什么的。

另外的一个原因是中西方的老人们在精神生活的层次上有差距－－尽管这么说显得有些刻薄。一个人精神上的富足程度与他个人的独立性是成正比的，精神生活到达一定的层次后就不太可能会愿意主动的把自己置于一个集体的无足轻重的一份子的位置上去，不管目的是为了集体的认同还是解决个人孤独感问题－－从众这样的倾向是会随着对自身和世界认识的加深而愈加消减的。在这一点上，我认为从大面上讲西方的老人们在文化修养上胜过中国应该不算荒谬，而这一精神生活层次上的差距可能就成为整齐划一的集体活动在西方国家不多见的一个重要原因。西方的老头老太们，更喜欢自己养个花，看看书，邀三五好友聚聚，而不是把自己放到热火朝天的广场上去。

将来会如何

假如上面的分析是有道理的，我们可能会看到，几十年后，待现在的年轻人也进入老龄后，“唱歌跳舞的老头老太们”可能就不会太多见了。这个预测基于的是现在的年轻人并没有太受集体主义的影响（这个差不多是对的吧），和他们的精神独立性应当更强一些（这个不太敢确保）。不过，尽管上面并没有提及，中国人特有的圈子观念可能也在集体娱乐活动中起了些作用（大致以从众的方式吧）；所以，尽管可以确信这个景致是会随着代际替换而会消亡的，但这个变化的速度还是不太容易精确预测的吧。